小酒桶(三)

就在第三天赶集的日子,马洛瓦姥姥乘着马篷车来到镇上奇可老板的客店。她其实一点也没有什么胃口,纯粹是来看奇可“演戏”的。奇可看到她果真来了,真是喜笑颜开, 把她当作一个阔太太款待。摆上了整整一大桌酒菜:子鸡、香肠、肥肠包和肉圆子、羊腿、腌肉煨卷心菜。简直来八个大汉子也吃不了那么多。

奇可一会劝这菜,一会上那菜。马洛瓦姥姥什么都不吃,就是极力摆她的阔太太架子,看他的那副殷勤谄媚样子,心中又好笑又得到一种满足。花狐狸给鸡拜年,他不会安什么好心。不要说马洛瓦姥姥从小就是饮食有节,始终只靠一点儿糊羹和一块涂了奶油的面包硬皮过活,就是要吃,也不会在这里吃这个花狐狸的东西。这么多菜里面谁能保证吃了安然无恙?

  奇可真是太失望了。这个老太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刁猾的?她甚至连咖啡也拒绝喝一口。

  “哎呀,亲爱的马洛瓦姥姥,您这不吃、那不喝, 岂不是太驳我的面子啦。传出去人家又要说我小气喽。”奇可真有点焦急了。

  “那不管您的事。我这人一般的菜本来就吃不多。这种节制饮食的习惯,使我活到了75岁。我现在承蒙您奇可老板的关照, 日子越过越富裕了,我更应照顾好自己的身体,您说对吗?”马洛瓦姥姥这一席话,就像在奇可老板受伤的心口上搽上了一把盐。奇可气得差点昏厥过去。

奇可也不愧是老于世故的,他竭力克制着心头的怒火, 仍然强颜欢笑地说:“那不是吗! 一般的菜肴您老兴趣不大,我想,我这瓶十足的陈年白兰地酒一定是个例外吧?”

说到酒,马洛瓦姥姥已经戒了近十年了,一则是为了保健,另外主要还是买不起有益健康的好酒, 因为稍为吃一些好酒对年纪大的能活活血的道理谁都知道。现在马洛瓦姥姥听到陈年白兰地, 这是奇可老板客店在全省有名气的传统特色佳酿, 心里有点想尝尝的念头, 不过她仍然装着矜持地说:“你这陈年白兰地有幸闻其大名而无幸领略过风味,我想我并不一定不感兴趣。”

  听到她这一说,奇可老板像皇恩大赐一样, 使尽肺部的力量向店堂后面叫唤着:“拿白兰地来,最陈最陈的, 十足陈酿!”声音响亮得整条马路都能听到。

  女佣人出来了,手里拿着一只长颈酒瓶, 上面贴着一片纸剪的葡萄叶子作装饰。用启子好不容易打开封口,一股清醇的香味透人心脾。马洛瓦姥姥注意着他们每个动作的细节,没有啥可疑之处;酒香也十分醇真,这对于有四十年喝酒史的她来说,不用作任何介绍。不过, 当女佣斟满了两个小酒盅,摆在这主宾俩面前时,马洛瓦姥姥端起酒盅,“叭”装作不小心地把酒连盅掉在地上。酒香顿时散逸满堂,蹲在五步之远正昂首垂涎的一只花狗蹿到脚下来,伸出粉红色的舌头,一下子舔得精光,完了, 就索性蹲在桌下,翘首以望再有“嗟来之食”了。

  马洛瓦姥姥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是瞒不过奇可这个聪明人的眼睛的。但他装傻地说:“没关系,不要紧。”又吩咐取来酒盅,斟得满满的。而且,他拿起来自己先喝了一口,再劝老妇人:“您尝尝吧,姥姥。”

  老妇人这才放心地开始慢慢喝着。她喝得很少, 为了延长饮酒的乐趣。到了酒盅儿空了的时候,她又把它沥干, 随后她高声说:“真是好白兰地。”

  她的话简直还没有说完,奇可又斟上了第二盅。她原想拒绝, 不过已经迟了。第二盅喝完,奇可想请她再喝第三盅, 她不肯接受。他固执地劝道:“这东西, 只算是一点牛乳罢。我一喝就是十几盅, 根本算不了什么。简直可以说它在舌头尖上就变成一股气走掉了。对于身体是再好没有的哪!”

  这时候,马洛瓦姥姥真也有点舍不得它,她让步了, 不过只喝了半盅,就再也不肯喝半滴了。当老妇人告辞要走时,奇可用特别热烈的大方态度高声说:“承蒙您还看得上小店这一样东西,我就送您一小桶罢。不,不,请不要介意,那不过是向您表示我们是一对朋友哪。”

老妇人没有拒绝,看他在马车里放上一桶酒,她带着一点醉意离去了。

第二天老妇人迟疑地打开酒桶,还是先让狼狗尝尝确保安全后, 才独饮独酌起来。

 一个星期后刚刚喝完,奇可又亲自送来了一桶。老妇人开始觉得这个老头子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么可憎了。他们俩一起碰了三次杯后才散。

  三天以后一桶酒喝完了。正在马洛瓦姥姥焦急等待着老板的时候,老板就来了。他走到她面前道早安,靠近她鼻子说话,闻到一股子酒气,他得意地笑了笑,摆下一桶酒,不再多客气什么就走了。

  老妇人急切地打开来,咕嘟嘟地喝了一大杯。喝第二大杯时, 人已醉得东倒西歪了。

  就在当年冬天,圣诞前几天,马洛瓦姥姥犬醉,倒在雪地里死了。奇可老板在承袭她的田庄时,高声说道:“这个蛮婆倘若滴酒不饮, 她真可以再活上十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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