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夜(一)

[日本]乾富子

细雪纷纷扬扬,下了三天三夜,覆盖了森林、田野。万籁俱寂的夜半时分,从信越线铁轨延伸的地方隐约传来货车翻越山岭的响声。

一列货车喘息着翻过山岭,只见最后一节车厢的车窗灯火通明。那是乘务员专用车厢。

咔嚓、咔嚓、咔嚓、咔嚓…,

货车在铁轨上猛烈地晃动。

被列车惊醒的小狐狸真奈躺在深山的岩石缝里,呜呜地低声抽泣着。

“行了,行了。冷了吧,饿了吧。真奈呀……”

狐狸奶奶安详地搂住了小孙女。

真奈出生在今年的二月里,是个身披优雅的深褐色毛皮的漂亮姑娘。在二月末的一个大雪天,她失去了妈妈。

雪夜

为了让真奈和她的哥哥银之介吃饱,妈妈进村寻找食物,从此再也没有回来。

在真奈的感受中,还模模糊糊留有妈妈的温情。

但是,自从睁开双眼的瞬间一直与小真奈为伴的却是将她搂在怀里的奶奶。

奶奶,什么声音?多冷清啊!“

在老绀的胳膊肘里,真奈止住了哭泣。

远方列车的响声消失在黑夜的沉寂之中。

“不,那响声并不冷清。它是多么振奋人心哪!听说我曾祖父在世时,列车是喷着黑烟,呜呜叫着翻山越岭的。”

真奈止住了抽泣。

狐狸奶奶终于放下心来。她不忍心在寒冷阴暗的山洞里听到孙女饥饿的哭声。她想到了自己漫长的一生,每天都伴随着饥饿和凄惨。

狐狸奶奶用明朗的声音在小孙女耳边柔声说:“真奈,好孩子,你要像我一样聪明。”

“很久很久以前,杉泽住着爷爷和奶奶。这两个人种了很多玉米、胡萝卜和豆子。我们经常偷偷地去吃这些东西,惹恼了奶奶,她就在地里设下了圈套。”

真奈害怕地问:“很吓人吧。”

“是呀。对于愚蠢的狐狸的确可怕,可我却不在乎。我知道,如果地里突然扔进一块鲱鱼,或者出现油炸食物,那儿肯定设了圈套。一次,我去豆子地,老远就闻到了鲱鱼的香气,可是地面上什么都没有,香气发自地下。我小心翼翼地扒开了发出香气的土,看到鲱鱼就在地下的洞里。我挖呀,挖呀,从远离奶奶挖洞的地方开始,斜着挖了下去。”

斜着挖吗?奶奶。“

对,用两只手和两只脚,像爬坡似的往外掏土。最后,终于没有碰到圈套,吃到了洞底的鲱鱼。“

连比划带说的狐狸奶奶的声音显得那样自愉快。

“那,老奶奶气坏了吧?”

“啊,后来我偷偷一看,奶奶虽然气愤,却哈哈大笑着告诉爷爷,我是如何开动脑筋,挖出了洞里鲱鱼的呢。”

真奈尚不明白何为斜着挖洞,不过,她了解到了老绀奶奶的聪明之处,感到为狐狸的智慧而忍俊不禁的老奶奶并不可怕。

真奈忘记了饥饿与寒冷,在奶奶的臂上睡去了。

细雪下个不停,半夜里又刮起了狂风。狐狸洞外,满山的树木吼叫到天明。

雪天过后,出现了几日碧空,奶奶将孙女真奈带到了洞外。

洞外令人目眩,真奈的眼睛如同被针刺了似的,赶紧眯缝起来。

天上的太阳母亲般温暖,抚摸着真奈洁白的胸脯上的毛。

皑皑白雪之上,印着几行大个儿的足迹。

那是野兔的脚印,它蹦到杉树里去啦。“

真奈惧怕那行脚印。

“奶奶,野兔很大吧?喏,脚印比我们大得多。”

“傻孩子,野兔胆小,个儿矮。雪有点儿化了,脚印也就显得大啦。”

狐狸奶奶轻蔑地嗤了嗤鼻子。

“雪地上要留下脚印的,真奈也要小心哪。瞧,野鸡打这儿飞过了,这儿留有山雀翅膀的痕迹。”

真奈钦佩地望着奶奶。她还没有学习捕捉野兔和山雀的方法,即使看见雪上的印痕,也不能像奶奶那样准确地加以辨别。

轰隆、轰隆、轰隆、轰隆……

矮小的列车在远方的信越线铁轨上掠过它黑黝黝的身影。

“奶奶,半夜里常听到这种声音哩。”

真奈眯起眼睛,盯住列车。

“噢,白天、晚上都要过车。”

“吓人吗,奶奶?”

“没什么可怕的的,就是从那发亮的路上驶过。”

真奈的眼睛闪过一线调皮的光。

雪夜

我,要去看看,在近处看那轰隆隆驶过的家伙……“

真奈眷恋那躺在奶奶胳膊上数次听到的声响,那打破死一般恐怖的雪夜的寂静和孤独的响声……还有在那山中树木呼啸的间隙,隐约传来的令人欣慰的微弱响动……

迎来四月,村里的雪终于开始融化。春天的第一场暴风吹过,天气变暖,山里的积雪一夜间少了好多。

山路上的雪由下至上而融,小狐狸真奈不时将白净的小脚踏入积雪下的冰也似的溪流中

真奈已长成能独自在洞口行走的健康的小狐狸了。

发现雪下嫩绿的忍冬,她还能带回去送给奶奶。

一天,飞自山下村庄的松鸦给狐狸奶奶捎来了口信。

真奈的哥哥银之介和表哥作太在镜池畔茁壮成长着。

“自打你妈妈进了村儿,就再也没有回来……一想到我死后真奈将无依无靠,心里甭提有多难受啦……你爸爸把银之介放在镜池的姑姑花儿家,让他和姑姑的儿子作太一块儿生活。”

奶奶急切地说着,可真奈却没有反应,因为她一出生便与他们两地离别,并没有什么感情。

她依偎着奶奶银色的毛皮,撒娇说:“什么奶奶死了……不准您说这些。真奈永远是奶奶的孩子。”

“是呀,奶奶永远和真奈在一起。”

奶奶凝视着远方。

奶奶俯视山下的村庄,将真奈带到悬崖边上。

“瞧,对面山上,池水泛着银光,那就是我们的镜池呀。真奈,千万记住,你哥哥银之介和表哥作太就住在那儿。”

这时,从镜池前面的黑黝黝的杉树林中传来一阵熟悉的响声。

轰、轰、轰、轰。。。。

轰隆……轰隆……

轰隆……轰隆……

一列货车从信越线的轨道上奔驰而过。

“奶奶,这车从哪儿来,到哪儿去?”

真奈将镜池的事儿忘在脑后问奶奶。

那个呀,听说从长野的善光寺来,到越后去哩。“

奶奶将小时候听曾祖父讲的情况如实传达给小孙女。

“越后?很远吗?”

不,听说从奶奶住的杉泽开始就属于越后了。“

“人奶奶还种地吗?”

“不啦。爷爷和奶奶都死了。近来,树林和田地都变少了。”

看到真奈不安的神情,奶奶赶忙说:“杉泽那边儿的越后山里,还有好多我们能够居住的权树林呢……

真奈放下心来,倾听着翻过山冈、消逝在北方的列车的响声。

漫山遍野开满了白星星似的辛夷花。那直接建在树叶尚未长出的枯枝上的洁白花朵象征着春日的信息。

一天,狐狸奶奶将狐狸孙女领到村边山沟里的一小片田野的地头上。

“听着,真奈,当你自己一个人去镜池的时候,可不是以狐狸的身份去。好好记着,我教给你。

奶奶从草丛里采来一朵怪模怪样的紫花,插在两只耳朵中间。然后,转了三圈儿,变成身穿素净的条格花纹衣服的人奶奶。

“不好了,奶奶变人了!”

真奈吓得腿都发软了。她听奶奶说过,妈妈之所以没从村里回来,是因为被村民们捉住、杀害了……

“真奈,试试,采一朵花。”

奶奶的声音使真奈回过神来,她不情愿地寻找着。一朵暗淡的紫色怪花就开在她的脚下。

“人类当中也有像奶奶那样不可怕的。”

真奈这样对自己说,摘下花儿,插在两只耳朵之间。突然,她感到周身发痒,就地转了三圈儿,一股冷气袭遍全身。

奶奶惊异地说:“哎哟哟,真奈变成了可爱的小女孩儿。”

奶奶把真奈带到地头的小河旁。真奈一照,不由得屏住了呼吸。

“奶奶,这是,可爱的女孩吗?”

水面上映出一个身穿紫色毛衣的女孩子的身影。

真奈如同赤身裸体地立于光天化日之中,悲怆的心颤抖着。

“对了,下山进村的时候,变作女孩儿安全。这种花的名字叫耳朵型天南星,记住。”

说着,奶奶将揉皱了的怪花儿插于右耳,跺了三下右脚跟儿,又变成披着银白色长毛的、雍容华贵的老狐狸。

奈也立即效仿,跺了三下脚,到河边一照,又变成长着细细的白鼻梁的活泼的小狐狸。

真奈的四条腿在河边柔软的土地上撒欢儿地来回跑着,为自己又变为小狐狸而庆幸。

除了辛夷花外,村里还开满了杏花、桃花、苹果花和梨花。

奶奶经常带真奈来到人迹罕见的山沟里,在她的两只耳朵之间插上各种各样的花,教她变做小女孩儿。

用美丽的粉红色的杏花,白色和粉色的贝壳似的苹果花,真奈都能变做穿裙子的可爱的小姑娘。真奈已不像以前那样讨厌这种变化了。

轰、轰、轰。。。.,

轰隆……轰隆……轰隆……轰隆……

雪夜

在列车的最后一节乘务员车厢内,年青的乘务员山田正在与袭来的困意作战。

与带冷气的普通车厢不同,晃动剧烈的列车员室极其闷热。

山田昨天半夜里结束工作后,在北方海滨的乘务员区迷糊到清晨四点半。六点半钟,又乘上列车,午后就能回到苹果园旁的家啦。

“眉美看到我,还哭吗?”

为战胜困倦,山田眼前现出独生女的脸庞。今年二月三日出世的独生女儿还是个白嫩白嫩的婴儿,抱在怀里,一股苹果花的芳香沁人肺腑。

可女儿认生,不会笑眯眯地让难得回来的父亲抱的。

列车驶过妙高原。这趟车用不着在半野车站脱钩,为慎重起见,山田还是拿出货车脱钩通知看了一遍,的确没有发现什什么。

下面就是黑姬车站了。山田朝车窗的右侧望去,挤在线路两侧的群山已尽,碧绿的原野展现在眼前。

霎时,一株橙色的萱草花仿佛掠过山田的眼帘。他不禁一怔。

在稻谷挂穗的田间,有个红草帽的的小女孩儿,正朝这边儿看。

山田的目光停留在女孩儿身上。她长着乌黑的圆眼睛,盯着列车,挥动着娇小的右手。看样子,像是农村的孩子,脸蛋儿红扑扑的。

“这孩子才三岁吧?不,也许两岁……”

山田总是整整齐齐地戴好乘务员帽和白手套。他边和黑姬车站的副站长互敬举手礼,边想着刚刚看到的小女孩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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